寻建祥刨地一样的扒开层层人群，不顾安全人员的拦截阻挡拼了命的向动力车间跑去。

“你怎么进来了？！赶紧出去！”水书记罕见的戴上安全帽，整个车间嗡嗡的作响，压力表的指数像是煮开的水一样不休的向上沸腾，沸腾得人心惶惶。

他眼露凶光地环视着四周围的人们，“别他妈跟我说些屁话，告诉我宋运辉是不是在下边儿。”

闵忠生没时间和他解释，不耐烦的回到，“是，他正在和程厂长——”

“操，你们他妈的干什么吃的？宋运辉进厂才几年，你们就在上面干等着，等雷劈啊！”

寻建祥指着压力表，“水书记，都这个数儿了你还不喊人上来，如果无法维持水压或者气压，而且已经严重威胁到人身安全的情况下，是不是应该立即停炉？！你忘了十年前我爸是怎么死的了吗？！”

这声嘶吼像是一把利刃划开了水书记心里的一道伤痕，他怎么不知道，要不是金州大局未定他会选择在这里干等着吗，但是他没有说话，多年工作经验和他所处的职位不容许他出现一丁点惊慌失措，这时候厂长在下面排查原因，上面就要有人主持大局稳住人心。

寻建祥要不是急疯了，打死他也不会将亡父之事宣之于口，“爸”字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苦水翻涌。

“我什么都不懂，我就知道这底下的是宋运辉！”说着便径直冲了下去，工友们一拥而上想要把人拦下来，“你们他妈的放开！！要不别怪老子拳头不长眼！”

“寻建祥你发什么疯？！”

“你看不出来水书记有多着急吗？”

可没人拦得住寻建祥。

“我告诉你们，今天宋运辉没事儿也就罢了，不然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们。”他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尽是仇人一般，老闵抓着他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便松开了。

众人瞅着寻建祥要是一只狼，现在早就红着眼球咬人了。

他环顾着周围晃动的设备和管道，震耳欲聋的声响和消防警笛声碾压着他的神经，那双手早就攥成了两个拳头，骨节突出到泛着青白的颜色比起他凶恶的目光更令众人惧怕。

用愤怒掩饰自己的恐惧，掩饰自己的梦魇，掩饰自己不能破土而出的真心，紧紧咬着后牙根紧绷着颧骨突出的脸。就像当初父亲去世以后他在技校耀武扬威的整日酗酒打架，浑浑噩噩的在咒骂和拳脚中度过去那段丧失至亲的日子。

天都塌过的人，还怕什么。

可他害怕宋运辉在不可抗力的情况下死亡。

死在在自己的面前，眼睁睁看完全过程然后无能为力的大喊大叫，像个莽夫一样在众人眼里犯傻。

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寻建祥突然不动劲儿了，怔怔的站在那里好像自己对着自己发狠，便没有人再去注意他的情绪变化。

相信和恐惧，一念之间。

“水书记……”闵忠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碰了碰水书记的胳膊，“降下来了，降下来了！”

水书记顶着管道的脊背一直绷得很紧，他定睛瞪着仪表盘很久过后才相信这个事实，几乎是差点儿腿一软的倒在了地方，“快，快去下面看看！”

话音未落就见程厂长带着宋运辉从下面走了上来，那种大难不死的肃静表情再次让所有人心里一悸。程厂长的模样倒是还好，只宋运辉活脱脱的像是刚从煤灰堆里刚爬上来的黑猴，面对所有人突然围上来的种种夸耀称赞他也只是轻轻地还之一笑，跨过人们他看见了寻建祥。

隔着人群，和自己对视着。

怎么他看上去这么憔悴。

宋运辉很自然的上前与他说话，只是寻建祥像是傻了一样地瞧着自己发愣，难道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冒险抢修又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实在蠢货而动气了吗，宋运辉冲着寻建祥憨憨的笑着，那排牙显得异常白，寻建祥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过热器气温下降严重满水，蒸气管道内发生水冲击，法兰处冒气，但好在都解决啦，”小辉笑着和他解释，好像料定了寻建祥会生气一样，“你怎么闯进来了？多危险啊。”

“你跟我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他说完转身想要离开。

宋运辉和水书记打了声招呼便一路小跑着追了出去。

然后他看见寻建祥推着自行车在前面等着，不自觉的开心笑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感觉有人在身后喊自己，稍有些不耐烦的回了头，“程开颜？”

女孩子本就珠圆玉润，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腰带凸显曼妙的身材，两只眼睛一见到宋运辉乌漆嘛黑的脸瞬间弯得像两个小月牙，“我是来谢谢你的，”她磕磕巴巴地说道，“没想到你这么…这么有本事，之前骂你的事对不起啊……”

“哦，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不用谢。”宋运辉之前对她找上自己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数落的做法早就嗤之以鼻不想理会了，这样肤浅不问青红皂白的人自己肯定是不愿意结交，但是现在她既然主动跟自己有意交好，那也不方便薄人家的面子。

“那个……你能送我回趟家吗？”她两指捻着裙角。

宋运辉不放心似的瞧了瞧远处的寻建祥，还好，没走，“哈哈你也不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样子，这样跟你走在一块儿你不嫌丢人啊？”

见他笑着打趣，程开颜也不好意思的抿了嘴，“也对也对……那你还是赶紧回去洗洗吧，改天，改天有时间我去找你吧！”

“行，那回见吧。”宋运辉礼貌的朝她摆了摆手，便大步流星的向寻建祥走去。不管以后见不见反正现在早打发早完事儿，寻建祥那边情绪怪异无比。

“大寻！”

“走，上车吧。”

所有的事情都很自然，包括他在等着自己，包括他给自己准备好换洗的新衣服，包括桌子上的两碗饭菜，可就是没什么话。

宋运辉扳过他的肩膀眼睛直溜溜的盯着他，“这位老同志，怎么啦？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和我说说，或者是看谁不顺眼我替你揍他去。”

“得了吧，你别让人给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寻建祥一脸疲惫的笑了出来，可这笑容是稍纵即逝的。

宋运辉把铺好的被褥掀起一角，让他坐好，“那你为什么心事重重的？”

寻建祥就这么和他四目相对，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样，“刚才我没打算走，我想如果炸了那就让它炸吧。”

“啊？”宋运辉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将寻建祥的话组织了很多次也没理解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怕死，”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像愣头青，“我拦不住你，宋运辉，你想过你和程厂长如果失败会怎么办吗。”我怎么办……寻建祥的目光里甚至透出一种近似于哀求的卑微。

“没有，我觉得以我和程厂长一定能查出原因，不然不仅是我们的安全问题，就连金州厂都会出现不可弥补的损失。”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顾的选择自己去光荣，”寻建祥起身踢走两人中间的椅子。

“哈哈，我这儿不是好好的吗。”

“宋运辉，”寻建祥猛的抬头看着他，“你想过我吗？”

“你……你说什么…”

小辉带着自己不能原谅的期待情绪，声音微小的又问了一遍。

“你在下面算爆炸概率的时候，拯救你那个倒霉梦想的时候，想过我吗？”

宋运辉死死攥住拳头直到指甲在手心的肉上刻上一排血痕，“有些话我只对你说，你应该也明白，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机会来学习甚至是冒险，你可以说我是盲目自信但我就是觉得我能解决那些问题。”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回答搪塞寻建祥再一次的发问，这并不是小辉惯用的伎俩，寻建祥很清楚。

寻建祥倒了杯凉水，冲着自己的脸就往上泼，“你干什么？！！”小辉赶忙拦下了他。

他冷笑，任由水珠在头顶额前滴落，“我是个男的，宋运辉你也是个男的……多可笑，你说是吧？”

这话听得小辉猛然一动，好像心脏往旁边错了位。

“你胡诌什么，发烧了？”

窗外阳光明媚得刺眼，像利刃出鞘一般晃在寻建祥身上灼烧着他，他恍恍惚惚的开口，“我烧的厉害，我烧的想跟你一块儿就这么被炸死，我烧的一看见程家小妞儿找你就醋性大发，我烧的我以为能把你当成亲弟弟……他妈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反正在你眼里我现在估计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了。”

“你高估了我的语言组织能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什么事儿我去忙了。”

寻建祥像是猎豹扑向食物一样狠狠锢住了宋运辉，怀里的人倒也不反抗，只是面无表情强压着自己心底那份炙热的与他注视，我现在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我很乱，所以只能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面对。

小辉偏过头不去看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里闪过一种想要把自己吞咽下肚的执念，这令宋运辉觉得可怕，他从未想到寻建祥会抱有和自己同样的想法，他继续压着声线发问：“大学生，为什么现在不发生一次爆炸，一场海啸？为什么你明明看出来了却还是东躲西藏，啊？你告诉我啊！”

两人的胸口此刻被迫紧紧贴着，过于快速的跳动频率令小辉脸颊像火焰一样燃烧，“你放开我，寻建祥你疯了，你这样比打我还会令自己尴尬。”

【就算你打了我，以后见了面，你会很尴尬。】

一个如通噩梦的事实打了寻建祥一个响亮的耳光，他和宋运辉的关系被他彻底毁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从前的从容自然。

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

寻建祥再也没有力气把握住他了，他轻轻地将小辉放开，肩膀垂下，正式得像在举行仪式，“对不起。”

有人知道怎么忍受把心脏一片一片撕碎的剧痛吗，宋运辉对于寻建祥的放弃并未如释重负，他甚至产生了沉重的自卑和失落感，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八万里路突然看见一潭水源缺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在以后道路上干涸而亡之前的时光中他会一直后悔，勇气于他而言奢侈地可怜。

黑五类出身，自小受尽政治歧视，旁人的冷眼侮辱，在夹缝中逶迤前进发誓要做个流血不流泪的顶天立地男子汉，这样的人就算爱上你，又怎么能承认。

寻建祥身如千斤般的躺在了床上，他想要不是今天差点就和小辉同葬金州，这辈子都不会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他知道宋运辉在他心里的意义，“傻子.....”他不知道是在说谁，宋运辉出去将近两小时，他的心也冰冻了两小时，寻建祥觉得自己快死了。

依靠在大楼角落墙边桦树下的宋运辉，举起拳头，冲准自己的胸口猛凿着。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嫌苦的话，点我看后续【复燃】PWP（试了一下手机可以点开，实在不行就来我的合集里面点吧，之前发过，这几个故事可以连起来看....只不过是跳着写的....我都不知道还能写到什么时候....）